当总二三事一一人物素描
在甘孜日报七十周年庆典期,我想到了一位逝者。于是改用一句古诗:庆典勿忘告当翁。
那年(仿佛是96年),他在康定辞世。走得太突然,在青草茂盛的藏汉语翻译界,一棵真正的大树倒下了。它不是以枯木朽株的形态倒下,而是以挺拔的姿态倒下的。但这只是对他人格的概述,而他倒下的的身姿却让人惋惜。有人至今还记得,那天早上,太阳从东边升起不久,由于四合院式的宿舍四周墙体的阻隔,太阳光芒还没有打在他的身上,他沐浴晨光,走出四合院,去城中河畔的人行道散步归来,踏上一楼梯坎,掏出钥匙开门,感到眼前一黑,双脚摊软,身子就倒在了红漆木地板上。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惊动了在里间照顾他生活的侄女。急忙救人,但妙手未能回春,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到另一个世界。
他身材清瘦,脊背却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面宠黑红,脸上皱纹如沟壑。他有时戴一顶毡帽,遮挡住些许刺眼的阳光。尽管外貌不像一报之总,但大家还是尊称他当总编。
当总,这是人们对他称呼之一,还有称他为“当老汉、当老师"的,等等。他是资深报人,翻译家,藏文化学者、权威。九十年代初退休前是主持甘孜报社工作的副总编辑。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作为一个不是报社一把手的“一把手〞,他的工作、他的修为、他的操守自然成为评头论足的话题。在社会上传得最广丶排在第一的就是那句“你总编吗我总编"。对这个传言我也只是听听而已,往往是左耳进右耳出,从不传,因为我感觉这个传言有人工夸大编造的痕迹。有一年夏天,某副省长走进康巴考察,我作为随行记者在得荣县城与这位领导刚相见,此领导就笑了,很随和地握住我的手说,你“总编吗我总编",开始我不置可否,不知怎样答话,我知道这位领导也知道了关于当总编的那句传言,他当然也知道我是甘孜日报的副总编,为活跃气氛,就说了那句话。我说,领导耳听八方,广闻慱记,佩服!谢谢关心我报。随后我就讲了这句话的来历,以正视听:某年某月某校举行庆典活动,当总和一下属同往,接待方不认识长得高大魁梧的这位下属就把他当成报社领导进而迎他上主席台就坐,事后当总批评这个下属说,这是校庆,政治意义强,你不能代表一家党报。此人不服,就向他人讲述这个经过,并添上一句“你总编吗我总编",还说此言是当总之言。又一次,一个下属和当总去兄弟报社考察,这个下属不注意礼节礼仪被当总批评,他不服,在上次“笑话”的基础上再加料,说此言是当总之言:“手你握了,酒你喝了,你总编吗我总编。”作为领导,当总对下属的失礼有批评教育之责,而作为其下属,不应有攻讦造谣领导之言行,这既是职业道德的要求,也是公序良俗,更不能有添言加醋之能事。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白居易的这两句诗是提醒人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对人和事进行全面、客观、深入的观察和分析,不要被一时的假象所迷惑。
上世纪九十年代虽不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但却是经济大潮冲动、观念转型波动期,与古时一些朝代相比(如孔夫子的春秋时期),那时君主们大抵不问苍生问鬼神,但中国文化童年时期的天真烂漫还没有消失。当孔夫子看到季氏在家里排练国君才有资格欣赏的八佾之舞时,才会愤怒得指责这简直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句话来概括这个时代的特征,那就是有不少人都不在自己本来应该在的位置上,一些应该靠谱的人与事都有些不靠谱。
孔子通过强烈的反问,表达对季氏僭越的愤怒,如果天子的礼乐都能僭越,那么社会规范将荡然无存,陷入虚伪与混乱。
九十年代的康巴,当多少英雄好汉们开始学习下海,学习创业,学习融资,学习油嘴滑舌时,我在一张张报纸版面上认字,学会了中国式闭嘴,从不向任何同事吐槽领导的是非,因为做好自己的事是人生立足的根本。既无时间翻嘴皮子,也无眨损他人之陋习。
当总,藏名当秋泽仁,德格人,德格人杰地灵,尤其以德格印经院为代表的藏文化在整个涉藏地区独领风骚。当总作为藏文化专家在报社首屈一指,在全省藏文化界也属凤毛麟角,在汉语口头表达方面的稍显欠缺并不能说明一个领导者的文化底蕴。在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他主持报社工作的历程证明他是个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好领导。那时报社一把手调成都工作,由他以副职身份代行一把手之职。他抓大放小,大胆用人,配好三个主要部门(汉文藏文编辑部行政办)领导,由他主抓印刷厂工作,使报社出现“钱用麻袋装(印刷厂收入)”、报纸出版好、政通人和、人心安定的好局面。
前些年北京开两会,多次请甘孜报藏文报的老师进京翻译文件,这说明藏文报的不少老师业务有建树,这也从另一侧面证明当总领导有方。晚年退休后他谈及这个时段的工作时,他伸出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说,这是三角相依,三角自立,就有好局面。当总之言行符合数学中万事三角定律的基本原理:世间无论大小事都必须具备三种因素条件,缺一因素条件就形不成,因此称为万事三角定律。万事三角定律分为“天时”、“地时”和“人时”。
当总走得突然,走得洒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当总无儿无女,妻子益西志玛老师先于他几年魂归天国。安葬当总这天,不少州领导藏学专家及报社员工来为他送行,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一张张“龙达”、一声声呜咽,送别终身献给报社事业的老报人。跑马山肃穆,折多河呜咽。在报社办公楼后面白土坎的一片坡地,升起的青烟带着那颗安静的灵魂一起升腾。祭台边的棵棵白杨被冉冉升起的朝阳照亮。
转眼当总已去世近三十年了。这样一个有个性有原则的专家,居然不在了,想想便黯然神伤。他的认真的故事,还在继续。只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被人怀念,被人铭记。
胡庆和